如果把葡萄酒比喻做一个人的话,它的喜怒哀乐将会怎样传达出来呢?有的人说可以看它的口感,是甜美还是老辣,是清爽还是干涩,但我想说,最直观的还是看它的酒标。酒标就像是葡萄酒的脸孔,它的情绪全都书写在这智商,人类习惯看一个人的表情来去揣度他的心理,就像是我们看酒标,就可以看出这瓶酒的内在。
满脸横肉,或者贼眉鼠眼,也可能是个好人,但通常不大可能是内心优雅的绅士。透过酒标这张脸,也能看出它的血统渊源。法国人的酒标,通常标着城堡庄园,那是因为这瓶酒,就是在那个城堡庄园里分娩长大的,有夕阳照在那城堡斑驳石头上的味道。
所以,酒标也有气质。看酒标, 先不急着看那些莫明其妙的法文、德文、西班牙文和英文,先看看它的气质,就差不多能知道它来自哪里,在等谁。
据说,如果算上前身,酒标有5000多年历史了,那时它的样子挺原生态,仅是封泥上的标记而已。后来,希腊人直接在泥坯上刻写标记,罗马人则在容器上拴羊皮纸,注明这瓶酒的信息。
直到采用玻璃瓶装酒后,才开始出现目前酒标的样子。根据考证,最早的酒标出现在1756年,是张黑白标签。
200多年后,酒标长大成人,印刷技术突飞猛进,文字内容日趋复杂,几乎囊括这瓶葡萄酒的绝大部分信息。酒标形状也变得千姿百态,除了椭圆、长方这些传统正装,还出现了马鞍形、月牙形、面包形这些奇装异服,有些更为怪异,看起来像是内衣外穿,也算顺应了流行趋势。
随着品种的日趋丰富,酒标已经跻身于邮票、火花和烟标等传统收藏行列,并称为现代四大平面收藏。很多国家都有酒标协会,有的会员多达几十万人。法国酒标协会主席个人收藏达到28万张。
只是,酒标收藏有个难点——揭标。揭标可是个技术活儿。传统粘接的酒标勉强可以揭下,而那种标贴纸工艺的酒标,宁可瓦碎,绝不玉全。笔者多次在就餐时看到心仪酒标,请服务生帮助揭下。对方或用温水泡,或用热毛巾捂,热情些的还用上厨房蒸汽,但基本上没有得到过完好酒标,皱巴巴的有之,弄糊了文字图案的有之,破损更是家常便饭。
唯一例外,是在从新加坡到约翰内斯堡的航班上。喝完新航供应的一瓶南非红酒,后味恰到好处地内敛。于是讨要酒标。领班是个小个子中年男人,有贵族庄园大管家的感觉。他做出略带神秘表情,一会儿,从操作间出来,递给我一张用透明纸封好的酒标,完好如新,尤如处子。我至今不知道他是用什么方法取下的。
据说,现在有了一种新工艺,是一种双层酒标,第一层可以方便揭下来,便于收藏。不过我至今还没遇上。
话说远了,回头说酒标气质。酒标虽多,但人以群分,标以类聚。
笼统说,从气质上看,同葡萄酒一样,酒标也分属新世界、传统世界两大阵营。传统世界的酒标,图案含蓄平和,文字中规中矩,严谨复杂,全是历史传承,法国AOC、意大利DOC、西班牙DO,俨然自成世界;新世界酒标,简洁随意,通俗易懂,抑或标新立异。
不过,如今地球都成村了,世界趋同,新世界、传统世界的葡萄酒口味也日趋接近,两者酒标风格也不再迥异。
倒是一些国家的酒标,仍能保持自身风格。
比如,德国酒标印刷考究,工艺精湛,文字复杂冗长,像是在诉说生产和管理过程的严谨。
日本人似乎不怎么生产葡萄酒,其清酒酒标则把日本文化表现得淋漓尽致,成为酒标收藏者的珍品。风之一轮、腰古井、露时雨、大山吟水花、真澄吟酿、一人娘,先不论画面和款式,仅这些酒标上的名字,就能让人联想到木屐敲响在清晨小路上,窗下有棵樱树,花瓣如雨。
说葡萄酒酒标,绕不过木桐酒庄(Château Mouton Rothschild)。
就像说邮票绕不过世界第一珍邮英属圭亚那1分洋红帆船,中国第一珍邮清朝红印花加盖小字当壹圆。不过,红帆船和红印花的珍贵在于稀少,其实本身很粗糙,据说红帆船不但印得不好,邮戳黑重,而且四角还被各剪一刀,成了八角,其珍贵完全是因为存世仅一枚。
而木桐酒庄酒标的珍贵,恰恰相反,其价值在于本身精美。
木桐使用名画家的作品作为酒标,始于1924年。从那时开始,木桐就把葡萄藤紧紧缠绕在画笔上。80多年中,木桐酒标几乎成为同时期绘画潮流的缩影,许多重要的美术流派都在酒标上留下痕迹。小小方寸上,甚至有毕加索(Pablo Picasso)、乔治·勃拉克(Georges Braque)、萨尔瓦多·达利(Salvador Dali)、康定斯基(Kandinsky)这些大师的作品,而且除了毕加索外,皆为大师们专为木桐酒标而创作。
每年,庄主菲利普·德·罗特希尔德男爵(Baron Philippe de Rothschild)都要选择在世的著名画家绘制年度酒标,这件事俨然成了世界艺术界和葡萄酒界翘首以待的共同盛举。
1955年,选择的是与毕加索共为立体主义绘画创始人的乔治·勃拉克。勃拉克曾经戴着野兽派画家的面具,实际上仅仅是只温和优雅的野兽,他绘制的酒标也自然而平和。
木桐的法语直译就是羊,所以羊成了木桐酒标的常客。1958年,萨尔瓦多·达利也为木桐酒标画了只绵羊。在达利这位世界最著名的超现实主义画家手里,这只羊扭曲变形,但却异常纯真,如同出自孩子手中。或许,沉溺在梦境中的达利,始终没有长大成人。
1970年,木桐选择了马克夏·加尔(Chagall Marc),这位白俄罗斯裔的画家,作品“能使人联想到生活本身的持续性”。这种具有成熟智慧和童稚心灵的结合,也体现在了酒标上——母亲、孩子、鸫鸟和葡萄。确实,有她们在,生活就会继续。
虽然木桐酒标的绘制者多是大人物,但令我印象深刻的是1962年的那张酒标。不太熟悉这个画家,他叫罗伯托•玛塔•埃乔伦(Robert Matta Echaurren)。酒标上是一根葡萄藤,也许是葡萄根,还有一些嫩芽,也许是蓓蕾。有些人说他崇尚冰冷坚硬的机械。可他在这枚酒标上写着,“它的润泽柔嫩将融化最坚硬的心。”我觉得,这是对葡萄酒最动人的评价。
一般而言,出了名的画家不屑直接为某种商品作画。酒标主要作用就是酒的身份证或者名片,况且尺寸也太小。能让这么多画家为这个小东西作画,不能不说是极为罕见的现象。菲利普·德·罗特希尔德男爵开此先河后,虽然也不乏效仿者,但是都没成气候,只有木桐酒庄一枝独秀,延续至今。
也许,可以归于木桐酒庄的魅力。
可是,木桐酒庄直到1973年才从二级酒庄挤入第一梯队,跻身法国五大名庄。当然这个“挤进”也不容易,1855的排名至今只有一次更动,被酒界称为“木桐的例外”。只是葡萄酒名庄比比皆是,比木桐酒庄强的也不乏其庄。显然,酒的质量并不是主要的原因。
也许,与木桐酒庄的传统有关。
菲利普·德·罗特希尔德男爵酷爱艺术,与许多画家私交甚笃。在酒庄里,戈雅曾经晃来晃去,米勒在园子里干活,塞尚在葡萄架上寻找印象,库尔贝提着瓶酒侃侃而谈。这些名垂青史的画家,在品尝葡萄酒的同时,也把木桐酒庄熏陶成一幅浸着酒香的油画。
最主要的原因,也许因为葡萄酒并不是普通商品,而是上帝的艺术品。有机会用人类的艺术装饰上帝的艺术,应该是画家的荣幸。事实上,许多画家确把入选作为一种荣誉和肯定。
木桐酒庄,不过是在合适的时机,通过合适的方式,做了一件合适的事情。